瓜 子
◇胡 玲
这是出产南瓜的季节。我平时在吃南瓜时把瓜子从南瓜肚中掏出，放在窗台上晒着，已经忘了过了多久，今天我发现那一小堆南瓜子居然干脆饱满。我打开电磁炉，把南瓜子放在锅里炒起来，一会儿就噼里啪啦地炸开了，一股香味便散发出来了。好多年没吃的南瓜子，现在居然觉得它是那么诱人！
南瓜子作为最受我欢迎的休闲零食的时代大概是二十年前。那时候八十岁高龄的爷爷勤劳且身体健康，他除了把我家的茶园打理得寸草不生外，就是在那个两山之间的平洼里开了一块荒地，种上时令菜，春夏秋冬那里总有一片翠绿。而最喜人的就是初秋季节，爷爷种的一大片南瓜丰收了，那些南瓜形态各异，有长的，有圆的，南瓜藤爬到四周的树林里或者草地上，当扒开草丛，它们都像顶霜戴粉的大黄猫躲在里面。爷爷用萝筐把它们挑回家里，竟然堆了半间屋，大概有几千斤。于是在这个季节一直到冬季，我们每顿的必吃菜就少不了南瓜。每次母亲和姐姐做饭时都把南瓜子刮出来，洗干净，放在筛子里晒着，不几天就可以积到一大兜。在不忙的夜晚，母亲做好饭后，趁灶里还有余火就炒瓜子，那诱人的香味我远远地就能闻见，我高兴地跑到厨房，“妈，在炒瓜子呀！”母亲便用锅铲铲出几个瓜子放在灶台上，让我尝尝瓜子熟了没有，我连忙说熟了熟了。母亲于是把瓜子铲到筛子里端到堂屋的小桌上，点起灯，把我们六个孩子叫过来，然后用茶杯做量器为我们分瓜子，我最小，但每次我总分得最多，当然哥哥姐姐们也没有意见，认为理所当然了。于是我们就围着灯吃瓜子，灯光暖暖的，我们享用着茶余饭后仅有的也是最美的零食，一群孩子叽叽喳喳如同巢中还没有学飞的小鸟，有时我们也会在此时围在收音机旁听广播剧，《孟姜女》就是在那时听的。南瓜子皮薄，所以不好嗑，在我小的时候，常嗑不出里面的仁，于是连皮一块儿嚼着吃了，被哥姐们笑称为“打懒豆腐”。
在那个年代，这种自产自销的零食是再普遍不过的休闲食品了。除此之外就是上山采野果子吃，野杏子，野李子，野桃子，野山楂，野樱桃，野草莓，野葡萄，尽管有时候我们连鞋都不穿，但我们依然能够在不同的季节吃到山里不同的野零食。如果有挑货郎来卖东西，能用破胶鞋底换几个花花绿绿的糖豆吃，已经算得上是上等的奢侈品了。
连续吃了一段南瓜子之后，我的味觉对南瓜子的好感渐渐麻木了，尤其是我连仁带皮的“打懒豆腐”吃法，更是破坏了南瓜子本有的香味。于是日益盼望能吃到嗑得“啪啪”响的葵花子，而葵花子只有在过年时才能吃到，平时是难得一见的。
但是父亲从外面回来偶尔却能带回一点儿葵花子，那是别人招待他，而他特意为我捎回来的，我记得父亲扎好自行车后，就拍拍衣兜说：“六儿，看我给你带回了什么？”我承认父亲一向严厉，但对我却倾注了最慈祥的父爱。于是我跑过去掏父亲中山装的下衣兜，是葵花子！我高兴地抓一小把出来吃，吃完了，我又要，父亲说：“想吃瓜子可以，但要数数儿，数多少个数吃多少个瓜子！”瓜子的诱惑激活了我的脑细胞，我在父亲的引导下开始学数数儿，“1，2，3，4，5……”在我的念念有词中，我似乎明白了这些数字与瓜子之间的关系，数就是计量物的多少和变化的，随着抽象的数字和具体的事物的联系日益明朗化，我得到的瓜子也越来越多，我很快找到了个位数，十位数，百位数之间的转换规律，因此我在还没上学的时候就能数到一千个数，能会基本的加法和减法。葵花子竟成了启蒙我智力的第一样教具。我记得上学报名
随着经济的发展，稀世珍宝似的葵花子慢慢多起来，随着年龄的增长，手中的零花钱也多了起来，想吃葵花子随便买个一斤半斤的，吃个一天半天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了，更有有头脑的商人把葵花子包装起来，居然也能登大雅之堂，做成了产业。但有时我又想南瓜子，有一次好不容易看到在一家干果店有卖南瓜子的，价格竟然高到十二块钱一斤，风水轮流转，世事难料呀！
回首想想，当年我们寻常百姓家吃的米、菜、野果都是纯天然的绿色食品，现在能有几个人吃到！当年吃的野生鱼虾，还有围着池塘撒网一圈下来就能捞到的老鳖和塘埂下树林里的乌龟，现在真是稀世珍宝了。而那时候挑货郎担子里我们奉为上宾的糖豆实际上是纯粹的垃圾食品！无人再吃。
吃着南瓜子我似乎又回味到历史的沉香，深刻领悟到《易经》的智慧，世上本来就没有永恒的东西！也许我们是“民二代”“穷二代”，也许我们每天伴着都市的灯火通明站在拥挤的公交车里蜗牛似的爬行在回家的路上，但命运总会如世事一样，会在不经意间改变！无论多么忙碌，都要让自己的大脑空闲一会儿，品味一下儿人生变化曲折、婀娜多姿的韵味，焦虑和不平只能让我们活得更痛苦，精神的充实才能让我们有真正的幸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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